潮新闻客户端 杨怡芬

现在，你的城市还有鼓楼吗？不是遗迹，而是实打实矗立在大地上的那种。若某日相约某人，还可悠悠给个地点，说，黄昏六点，我们鼓楼北门见？然后，你一抬头，就能在视野某处制高点上看到鼓楼身影，那上面，时钟之针正笃定走着。

“什么呀，你以为你在演《长安十二时辰》？”平常人或者会这样反问，而此刻，偏偏身边有个宁波海曙人，他稳稳地接了话：“可以啊，今晚你们想吃点啥？”

(资料图)

宁波鼓楼海曙楼。CFP。

他的鼓楼，真的还在：城墙在，城墙上的爬山虎也在；城楼在，城楼上的钟也在。宁波人的骄傲，向来是低调的，他轻笑一声说：“《长安十二时辰》，大致背景是天宝三年对吧？公元744年。我们这鼓楼，始建于唐长庆元年，公元821年。先有我们这‘海曙’地带，再有整个大宁波的。我们这里，是‘宁波之心’。”

说到这里，他必定打住了。如果你不往下问他何出此言，他也就笑笑不再多讲，接着就问你饮食上可有啥忌口，一边就拨电话，订了桌位，顺道问明了今晚有啥特色菜。你约的饭局，他接过去自己做了东——当然，这之前，你们必定是有交情的。

三四知交，开了一桌，菜不多不少，话也不多不少。眼前这鼓楼，看着像三截穿衣，城墙是唐风，楼阁是清制，四面钟楼却是民国西式样子。主人指点，说民国初期，南京、开封等古城的鼓楼上，也和这鼓楼一般，建过瞭望台和时钟楼，后来嘛，又都拆了，国内传统古城楼加建西式钟楼而又存续至今的，也就只有眼前这座鼓楼了，不信，你们以后留意留意。说着这话，他又自嘲，宁波人嘛，念旧。

客人中有人遗憾，说：“行政区划上，南京现有鼓楼区，听着多古色古香，你们怎么不也叫此名呢，海曙区听着……”

“因为这鼓楼名叫‘海曙楼’啊，我们这区也从了这楼名。‘独有宦游人，偏惊物候新。云霞出海曙，梅柳渡江春。’”主人吟了诗，又加了一句：“这楼名就出于此诗，是万历年间就定下了的，沿用到现在。”

客人讪笑道：“我以为‘宁波帮’人，重商轻文……”

主人不怪，说道：“天下闻名的‘天一阁’也在海曙区呀，哪天你去看看。来，吃菜吃菜。”

夜色初起，客人看着窗外美食街上来来往往行人，夜空里各色景观灯都开启了，光影里古楼今人，让人恍惚。主人怀着憧憬说：“你在宁波工作了，长住此地，到年到节，也要跟我们宁波人一道看这海曙楼上空的灯光秀了。”客人仔细看看他的面孔，简直不相信这就是刚刚随口背诵唐诗的那一位兄长，此刻眼里光亮，倒像小孩子家家。

席终之时，主客意犹未尽，又相约这周末带着孩子们一道去城郊休闲，连地方也选定了，古林镇茂新村。客人心想，历史多少让人有些沉重，在青山绿水之间郊游，就轻松了。

及至那天，客人走在“御史中丞第”之连绵宅邸时，才晓得这海曙区的历史遗迹，不独城区里有唐有明，原来在乡下，也没有被埋没。主人倒也坦诚，说：“原来这宅邸已经成为厂房，也是一众有眼光的本地文化保护者，从实地到文献层层调查，再从民间到政府种种建设，才有这眼前‘一门八御史’的总体呈现。这还不够，又在宅邸对面修了一座‘家风馆’，两相对照，就算把这‘廉’文化立了起来。”依展厅所述，此间林姓几代御史事迹，从明朝而来逶迤而下，和这宅邸附近的昔日停泊商船的河埠头一样，都深植民间。看似平常，实则灿然。

小儿牵衣，频频催促去往“太空舱”，客人心下猜疑这大概是个噱头，也就跟随而去。孩子们雀跃进了说是1比1配备的模拟太空舱，客人却只站在门外眺望这一片平原。来之前，他只晓得浙东丘陵，来了后，才知还有“宁绍平原”，茂新村就在平原一带，春末夏初，一片绿意铺展，直至天际。主人指点，说这一片是太空植物，经太空舱育种而来，落地种植，非转基因，但个大色艳。客人小吃一惊，原来这概念植物真的是上市民餐桌的吗？他低头百度，此刻2023年，网络上关于此地的种植信息却是——从2016年左右就有试种成功。一个概念，多年经营，就成了实业。

主人已经在稻田咖啡馆订了座，招呼大家坐下。客人在别处已见过类似田野休闲装置，几节退役的绿皮火车车厢，停在田野当中，充当餐馆。他稍一留意，又发现此地车厢有“留白”，除了餐馆，还空出几间，可做沙龙，也可开个小型会议，在一片稻田之中，指点江山。

主客也未能免俗，在稻田中坐而论道。

“古已有之，一代代传承保护；从未有的，一年年从无到有。”客人端起咖啡杯，先就来了一句总结。主人笑了，说道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
“比如海曙鼓楼，那就是古已有之；比如这太空植物，是从未有的；那御史文化呢，是在两者之间，虽然是古已有之，却是经今人诠释。这三样，牵涉古代与未来，却又扎根‘现在’，和我们宁波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，这样子，比如做文章，根基做扎实了，才立得住。”

天落起雨丝，不远处，游客们正举着自拍杆在那里拍照，有热闹人声，却因其田野旷大，不至喧哗，客人这番言语，也就字字落在主人耳中。主人听着这番褒扬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，说道：“看来你已经是个宁波人了。谁不说俺家乡好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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